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沧桑故园

时间: 2016-06-28 16:22 点击量: 6917

 (1)

    5月11日,我接到家乡横栏村支书江灿红短信:“不忘初心,永跟党走!新塘乡横栏村委会特邀横栏村在外工作的各级领导于5月13日回村指导工作”。我当即回复:“感谢江书记及村支两委盛情相邀,感谢你们为家乡建设付出的辛勤与努力!感谢养育我的这片热土和父老乡亲!一定按时回村。”

(2)

    前几日阴雨连绵,心情也差。年纪在大了,有事无事老喜欢伤感、又喜欢怀旧。故乡、故人、故事经常进入梦里。人常说,四十而不惑,是指人到四十心胸开阔、处事淡定。我都四十好几了,却还没领悟到“不惑”的内涵,着实惭愧得很。

今天返乡,天气不错,蔚蓝的天象水洗过一般。不日前已回过一趟老家,母亲重感冒,打了几天针略有好转,我要接她进城住院,母亲死活不肯,有气无力地央求我“你们都忙,回去吧,我把这副药吃完没好转的话肯定给你打电话要你来接”,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了城。早上母亲接到电话听说我要回来,喜欢得不得了,路上接到两次电话问到哪里了。路上很顺畅,经三岔、过浑水、上卯山、越长岭,到双河集镇后不到十分钟就回村了。

老家是高山,海拔约1600余米,城里已是初夏,而故乡才刚进入真正的春天,放眼窗外青山叠翠,满山野花次第开放,儿时放牛的那片长坡在长江防护林工程实施后,退耕还林,早已被浓密的植被覆盖,大片大片火红的映山红点缀在林间隔外醉眼。曾经这里是我和邻家孩子们的游戏天堂,骑马追逐、嬉笑玩闹,每天放学后孩子们都会在这里放牲口,一任满山马匹牛羊自由徜徉吃草。女孩子或跳绳或抓石子,几个男孩子身披从家里偷拿的做豆腐的包袱,手持用木头削制插在竹竿上的马刀,骑在马上学着连环画《三国演义》中的招数,这边大喊一声:看刀!那边横刀一架,“哐!”的一声脆响,按照编排好的路数,有的应声落马,有的回马一枪。久而久之,马儿也听话,缰绳一勒立马停下,缰绳一抖撒蹄飞跑,系在脖子上的包袱被风鼓起呼啦啦响。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完全是横刀立马的古将军滋味。我和相差两岁的弟弟为此没少挨父亲的板子:你俩狗日的天天放牲口,马越放越瘦,你们让它吃过草没?想起就好笑。拉回遥远的思绪,靠边停车,我要走进如今这片林子——当年的那块草地去看看我的童年。


(3)

村委会二楼会议室,长方形会议桌前坐满了返乡的党员,墙面正上方毛笔书写的“不忘初心.永跟党组 主题实践活动横栏村回乡党员座谈会”几个大字遒劲有力。我暗自思付“村干部中还是有些人才的”。我稍迟了一小会儿,会议已经开始。
    会议由村支书江灿红主持,他是去年9月才调来的,时间不长,但看得出,他十分熟悉农村工作,是个实干家。村主任李高峰是本地干部,年富力强,头脑清晰。他介绍了全村社会与经济发展的基本情况,很细、很全面。这些年来,村方想了不少办法:发展漆树、板栗、核桃、油茶、药材,但整体效果并不好。他说,横栏村海拔悬殊大,低山600多米,高山1600多米,气候不一、土地坡度大,加上土壤贫瘠,即无法像下坝这些村实行连片成块集中经营,也无法形成一村一品的特色。经济林木受益周期长,老百姓只想立竿见影,组织发展时困难重重,即便苦口婆心劝说老百姓发展了一些,也由于后续管理无法跟进而不了了之。没有见到效益,老百姓就会转而迁怒村干部,村干部是两头不讨好。年轻人大多选择外出打工,留下的多为土里刨食的老弱病残。讲到这里,这位坚毅的中脸汉子脸上隐约透出几分焦虑。他希望还有4条进组断头简易公路尽快修通,他希望“白转烤”(白肋烟转烤烟)能整村推进,他希望在乡村信息化建设中光纤入户今年能完成300户……他更希望在座各位能为家乡建设奔走呼号,尽快帮助家乡脱贫治富。


(4)

我不知道该记述些什么,只能像流水飞云一般看到哪儿、想到哪儿记到哪儿了。横栏村原来是双河区的一个乡,双河与新塘并乡后后成为一个管理区,小村并大村后横栏管理区由原来的4个村并为一个村。我是90年代初离开家乡的,当时我所在的村还叫桂花村,现在只是一个生产小组了。这些年家乡变化还是有的,一是新农村建设方兴未艾,老百姓居住条件变化较大,二是双横公路硬化,绝大部分进组断头路已经修通,三是乡村信息化建设也正在起步,部分农户还安装了宽带。但总体情况还是不容乐观。这个村3100多人,外出务工的多达1000余人,可供耕种的土地约5000余亩,由于青壮年劳动力锐减,导致许多土地抛荒,虽然种田有补贴,但农业的比较效益很低,如遇年景不好甚至连种籽肥料的投入都收不回来,孩子上学、其他家庭支出和日益高涨的物价让年轻人被迫离乡打工,打工经济已成为当地主要收入来源,其他种植、养殖不过自给自足。

公路沿线竖起了许多别致的形似别墅的小楼,这都是村民在外打工挣钱后回乡盖的,多有空闲,他们只是在过年时如候鸟般赶回老家或看看父母儿女、或刷刷存在感、或向乡亲显示一下自己在外奋斗的成功,春节一过依然大包小包拎起分散到全国各地。其实,表面的光鲜并不能证明他们已经成功,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。家乡建起的那么好的房子,一年住不了几天,在城市谋生更多些时候是住工棚或在出租屋蜗居,故乡的新居可以让他们找回尊严,但故乡并不合适他们的生存,他们并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农民,农业生产对他们而言不是熟悉的行业。然而,他们也无法成为真正的产业工人或城市居民,这一新生阶层无法在现有正式称谓中为他们找到最合适的定位。还有另外两种人,一种在外通过个人打拼已获得成功的人,他们成功地完成了从农民到商人的华丽转身,但户口仍然留在原籍,实际已举家在外安营扎寨,贫穷的山乡并无好的项目值得让他们回乡投资。还有一种人就是像我一样离开故乡在外工作的体制内的人,大半生在各自的职场上默默守候,即便有些人事业有所建树,但并没有能力去改变家乡面貌。
    站在村委会门口上下回望,脑后是高山——我的老家自生堰,对面就是石灰窑,狭长的谷底就是横栏河,在这条河的上下游先后建成了仙女湖、青龙两个梯级电站,目前两个电站均已投产发电。建站时的喧嚣已经不再,当年,本地青壮年村民好多云集于此打工。电站建成了,村民们也没太感觉到这么大两电站为当地带来什么益处,问题倒是留下了一堆,蓄水后老百姓出行的渡口问题、部分农民的土地补偿问题……离村委会几步之遥就是我当年就读的红南中小学,彼时,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二年级,建制完整,学生五百余人,两栋木制教学办公大楼相向而建,中间是偌大的操场,朗朗书声、红旗猎猎……宛如昨日。如今,学生几十人,好多还是爷爷奶奶陪读,好些人家孩子已送到双河集镇上学,大量教室空闲,半边操场芳草凄凄……

 (5)

    走在乡间的小路上,柔软又舒服。我要去看看老支书和几位贫困户。田间偶有三三两两劳作的村民,多为老年人,他们并不过多注目我们这些不速之客。放眼开去,破败的瓦房、新修的平房、还有小洋房零散地缀在田野里、公路边。我好想听到鸡鸣犬吠、我好想看到屋顶上升起的寥寥炊烟,我熟悉的那个味道呢?我熟悉的那种景象呢?
    老支书李永学,70岁,任村支书30年,一家6口人生活,共有耕地4亩,儿子在外打工,70岁的老伴胡四妹患子宫癌手术后引发其他并发症,每月光药费就需700余元。“您还有其他经济来源吗?”“种点烟呗,喂的有一头猪”。“您没申请大病救助么?”老支书一脸茫然,“搞哒农村医保的,该报的也都报哒,政府政策好,国家也有困难,也解决不了这么多,我搞哒多年书记政府每年还给了我千多块钱”“儿子在外打工效益应该还可以吧?”“分情况吧,他个人有两个小娃。哎!日子嘛,过熬!”临时走我塞给他几百元钱,老支书抓紧我的手死活不肯收,浑浊的眼里泛起泪花。我说:“学叔,我来村里有事,顺便来看看您”“我们离家这么多年,也没来看过您,是我们做得不好”,我不知道说什么,我能大言不惭地说:您今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么?我能为他解决什么呢?我能解决得到什么呢?
    村民李顺发,66岁,十多年前,外出务工的儿子女婿在一场矿难中双双殒命,唯一的儿子死了,姑娘改嫁了,儿媳妇把一儿一女留在他家,从此一如黄鹤不复返。 “两个孙娃都在上学吧?”“上学,大的在龙凤三中读,小的在双河读小学”“那费用怎么解决的呢?家里主要收入来源是么子呢?”瘦弱的他搓着满是泥巴的双手:“没得个么子出板,主要种包谷,这两年老婆子脚又车祸弄掰哒,今年猪都没喂”。老嫂子跛起脚给我倒水,“二叔稀客,哪门回来成哒地呢?怕是三十多年没到过我们屋里哒”,“我到村里有事,顺道来看看你们”。环顾四周,家徒四壁。我说,我会再次为俩孩子的事去做工作。去年,我曾为他俩孙娃争取救助政策多方奔走,后因其在法律上并不属于孤儿而未果。好在,至本日记成文时,市民政局已明确回复,他们会派人实地调查,如情况属实,视同事实孤儿对待,本星期日我将陪同民政局的同志再次回乡落实此事。

    李顺阶,退伍军人,早年在部队是文艺兵,多才多艺,曾为部队宣传工作立下了不少功劳,多次受奖。七十多岁的他如今被病魔折磨得早脱人形,窝座在沙发上犹如雪地里的一把枯柴,气如游丝。早年,他家的光景还是不错的,老伴是本村妇联主任,他本人在村委会经营一间小杂货铺,日子幸福而充实。十多年前,刚结婚几天的花季孙女在一场车祸中丧生,两位老人痛不欲生,未几,老伴未及花甲身故,自此家道中落。女儿招婿入赘,户口随母亲为非农户口,没有承包到责任田,少得可怜的耕地只能种点菜,老伴故去后也没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,本人多年生病,三年前女婿右腿莫名残疾,腿是残了,但没有哪家医院说出所以然来,申请低保又不符合条件。如今女儿女婿都是五十好几的人了,家里没有劳动力,还有一个孙子外出打工,也仅能混口食。看着万般无奈的一家人,我几度哽咽。他插着鼻吸管艰难地呼着氧气,声音小得象蚊蝇:“哎,没得法,没钱,又不死,整不好哒!熬吧”。这是同一天,我第二次听到“熬”这个字。给翁婿俩各给了几百元钱,我知道,杯水车薪,我还知道,他每天不带药费、光呼氧费就是70元,我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。虽然,我家境也不富裕,年事已经高的父母为我们守着空空的老宅,我回乡没有给我父母一分钱,但我仍然被这个“熬”字深深震撼。


(6)

    故乡,我走了,我还会回来的。这么多年,我没能为家乡建设作出一丝贡献,我想告诉你,我的家乡,我的亲人,不是游子不努力,是游子我无能为力!我还想告诉你,故乡,多年来,是你守护了我每一个孤独的梦,你就是开放在我心里的那片火红的映山红,假如有一天你也不免凋残,我只有一个简单的希望,希望你能保持着初放时的安祥。我的耳畔始终萦绕这首永远的歌:走在乡间的小路上,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,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,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…….